108、番外：半辈子（二）（2/3）

她，一步一步走下空山寺的石阶一样，背起了妙有。

看着她登上花檐子，从此与那庚家小郎举案齐眉地过上一辈子。

妙有，是她留给他最后的慈哀与温柔。

他回到屋里，收拾旧衣的时候，正好瞧见了搁在柜子里那两个压箱底的小玉人儿。

一男一女，紧密相缠着。

他似乎回到了他和她成亲确当晚。

红烛高烧。

她拿着这两个小玉人儿，坐在帐子里，愣愣地睁着眼看着他，素来冷淡的脸上微微泛红，轻轻地咳嗽了一声，无所适从地攥紧了小玉人儿，想要粉饰这通身的为难和不自在。

成亲后，妙有果然如她所言，每年都会寻几个日子来看他。

但大多时候，她都与庚星和待在一起，夫妻恩爱，志同道合，两人天南海北的到处跑，有时候在大梁，有时候又乘船出了海。

出海时，更是两三年都见不到一回，偶然寄来这么一两封信，或是些海外稀奇古怪的新奇小玩意儿。

卫檀生无事的时候，好似回到了老样子，经常倚在榻上，翻阅经书。

前几年，他和妙有往了天竺，天竺佛法早已不存。

他看着妙有，她踮着脚看那波涛滚滚的长河，看那天际烧得熊熊的晚霞。

这世上啊，诸行无常，生生灭灭，没什么能永存，即便佛法也不例外。

这十多年来，他不曾梦到过她。

但有一日，他斜倚着软榻睡着了，经书就搁在膝前。

在帘外潇潇的秋雨中，他终于梦见了她

他梦见了她正坐在水晶帘下梳头，日头高高的，水样的光落在她脸侧，女人看起来有些困倦懒惰，鬓角的白玉兰好似翩翩的蝴蝶。

她扬起脸，犹疑了一瞬，还是冲他笑了笑，“檀奴。”

一阵凉风吹进室内，帘幕相撞，晶莹的珠光中，他从梦中惊醒。

榻旁的如豆的灯焰在秋风中摇曳，烛花噼啪一声。

窗外黄叶纷纷堕地，落在霜阶前，夜已经深了。

他剪往了一截灯花，重新拾起滑落在地的佛经，低眉信手翻了一页，持续往下看往。

人生百年，眨眼间，梦寐中已过往了大半，众生在梦中随业而转。一切烦恼业障，本来空寂。一切因果，皆如梦幻。

没多时，他又往了一趟郭溪，郭溪草丰沙阔，水鸟凑集，黑颈鹤其声哀哀，雁落哑哑，芦苇秋风，荒野满目。

秋风一卷，芦花好似一夜白了头。

翠翠。

他看向芦苇深处，绀色的眼也倒映了这澄波粼粼的秋水。

眼睫垂下又扬起，坦然温和地想。

再等等，再等等，我便能再见到你了。

她感到，爹爹愈来愈偏执得不可理喻了。

他如今闭门不见客，只一人待在家里潜心修佛。

她担心，却不好多说什么。

瞧见她蹙眉，庚星和帮她抚往眉间的褶皱，轻声安慰道，“改日便回往看看爹爹罢。”

他十岁到十八岁的人生，一直在寺中度过，而如今却又重回禅门，日昼夜夜修习佛法。

他似乎信任，他能在逝世后成佛，能往往极乐，往往无上的佛国，能再见到娘亲。

爹爹逝世前十分安静。

他澡身，换衣。

换上了他在空山寺常穿着的玉色袈裟，戴着那串佛珠，细细地化了眉，束好发，结跏趺坐，膝上放着个小小的红木盒，在昏黄安静的佛堂中，安然闭目坐化了。

在星和的赞助下，她张罗了爹爹的后事。

每每想起他安然低垂着头，敛目趺坐的样子容貌，她心里既感到难受，又感到可哀，感到爹爹不可理喻到可哀可叹的地步。

昔年惊才尽艳的卫家三郎，何其聪敏，等不等得到娘亲，他怎么会不明确？

但他这半辈子，就这么过往了，活在自己给自己编造的幻境中，守着一个盼看直到逝世，临逝世前，盼看幻灭后，又怀揣着另一个愿看，期盼着自己能成佛。

佛有三不能，佛能空一切相，成万法智，而不能即灭定业。

佛能知群有性，穷亿劫事，而不能化导无缘。

佛能度无量有情，而不能尽众生界。

佛不会怜悯他。

他至逝世也成不了佛。

作者有话要说：　　我感到又要被骂，我先跑，但在跑之前，我再重复一遍，这番外不算分结局，它们是一串串下来的，我是亲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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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花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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